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時局變化之快, 讓黔首根本做不出反應,只能如同忍受天災般,忍受著這無法反抗的人禍。

應順二年, 謝家二郎手持虎符, 終於順應民意, 反了。

這些被吳儂軟語泡軟了骨頭的世家根本敵不過秣馬厲兵的北府軍,即使王家早有預感, 調動城防守衛殊死抵衛,但仍然抵擋不住長刀飲滿胡人鮮血的北府軍,他們嘶吼著‘殺回長安’,沖破了城門。

兵燹瞬間席卷了原本安寧富庶的建鄴。

王家不死心,由王相帶著族人和護院,在建鄴展開了激烈的巷戰, 這一日, 建鄴人人閉門不出, 長街蕭索, 唯有慘叫聲不絕。

而謝二郎並不在意垂死抵抗的王家,自坐了戰馬, 彎弓搭箭, 向著刺眼的太陽射去。

他忽然想起了那個典故, 長安與太陽, 究竟誰更遠。

故事中機靈的皇帝先是回答:“太陽更遠, 因為從來只聽說有人從長安來, 卻沒有人從太陽來。”後來皇帝又改了口, 說:“長安更遠, 因為舉目見日,不見長安。”

長安, 長安!

謝二郎射出的三支長箭將皇城上三個年輕的侍衛射殺,這些通過世家人脈,走人情進來的年輕郎君第一次接觸到死亡,就需要面對這般的殘忍血腥的場面。

他們看到同伴軟綿綿倒地,翻過來的屍身上,血流不止,死不瞑目,已經嚇得膽寒不已,又聽到皇城下,謝二郎拔刀發出怒吼聲,緊接著,更大更激昂的怒吼聲如拍岸的驚濤撲卷上來,他們明明站在穩固的皇城上,卻覺得站在一條快被海浪打翻沈默的船塢上。

腳底晃蕩,好像整座雁翅樓都隨之震顫起來,要被北府軍的怒吼聲擊沈。

輸了,要徹底輸了。

午時,謝二郎攻破大明宮,在太極宮見到了小皇帝。

這位被囚禁了將近一年、只被敷衍教過些詩書的小皇帝絲毫沒有宮婢黃門的緊張,他脫下了皇帝的冕服,摘取了旒冠,穿上了入宮時穿的那身粗布麻衣,靜靜地跽坐在榻上,看著謝二郎手扶長劍,攜著肅殺之氣,徑直踏入宮室之內。

李逢祥看清了留在他盔甲上的新鮮血跡,因為害怕,手微微顫抖,但他很快用左手握住了顫抖不止的右手,強忍下對死亡的恐懼,故作鎮定地看著謝二郎。

謝二郎隨意道:“微臣見過陛下。”

李逢祥想,這時候就不必再叫他陛下了吧?都是諷刺而已。

李逢祥輕舒了口氣,道:“你想讓朕做什麽?”

謝二郎道:“陛下以為臣想讓你做什麽?”

他稍許有些意外。

迄今為止,謝二郎見李逢祥的次數並不多,就算見了,李逢祥也是在場所有人中最不要緊的那位,謝二郎難以對他留有印象。而從宮內流出的消息看來,李逢祥又是那般的任性與愚蠢。

他唯一叫謝二郎覺得他聰明,還是那次與王相聯手,阻止謝狁查盧仁默一事。若謝狁是個墨守成規之人,或者謝家沒有反心,那都會給謝家惹很大麻煩。

可惜了。

於是,當謝二郎看著眼前的李逢祥,回想起過去這一事時,對他的看法又有了微妙的變化。

李逢祥和他的姐姐李化吉一樣,平素不聲不響,看上去軟弱可欺的模樣,但總能在最意想不到的時候,反咬人一口。

故而,謝二郎不著急說出他的目的,反而慢悠悠地與李逢祥攀談起來。

果然,李逢祥到底是孩子,又沒什麽見識,不大沈得住氣,謝二郎才剛拋出話去,就很緊張地被他接住了:“朕最近看了

些史書,都是亡國君的歷史,因為看得多了,朕就有了猜測,你是不是想讓朕退位t於你?”

謝二郎矯正他的說法:“是退位給謝狁。”

“都一樣。”李逢祥說。

都是亂臣賊子,皇位傳給誰都沒有區別。李逢祥不關心這個,他只是說:“朕可以配合你,給你要的東西,但朕有一個條件。”

都知道要談條件了。

謝二郎似笑非笑地看著李逢祥:“總不至於是陛下的性命吧?陛下的命可不值錢。”

李逢祥忍氣吞聲:“不是朕的命,朕知道朕非死不可,所以朕與你所求的是阿姐的命。”

謝二郎收了笑,冷冷地看著李逢祥。

這個被困在大明宮、消息極為閉塞的小皇帝還不知道發生在平陽的事,他只是一心一意為李化吉謀劃著:“阿姐是女郎,她影響不到你們的大業,你們完全可以高擡貴手,饒她一回。大司馬出於權衡利弊娶了阿姐,現在阿姐的利用價值也沒有了,大司馬正好將她休棄,另娶貴女,這不好嗎?”

謝二郎道:“可是隆漢公主已經懷了謝狁的孩子。”

李逢祥聞言咬住唇,他用了些力氣,將唇咬破,才不至於讓他發出痛苦的呻.吟。

阿姐並不喜歡謝狁,可是她現在有了孩子,豈不是要被謝狁套牢,永遠都逃不了?

李逢祥眼裏噙著為李化吉傷心的淚珠。

謝二郎見狀,真想罵一句矯情。

“她既懷了大司馬的孩子,大司馬必不會叫她委屈。”謝二郎說起時,言語裏不乏嘲諷。

美人懷,英雄冢,誰能想到就連薄情寡義如謝三郎都逃不開這讖語。

謝二郎想到李化吉射傷謝狁後,還能得到謝狁輕易地原諒,便有些不爽,他瞧著李逢祥,對他道:“其實陛下的命也沒那麽值錢,還抵不了你姐姐。陛下不若想想,往後該如何赴黃泉。”

*

謝狁坐鎮平陽,穩定地方。

北府軍在收到消息後,幾乎是同時出動,手握利劍,占領州府衙門。他們沒有殺害這些地方長官,只是把他們扣押下來,預備日後談判使用。

當然,這其中也有遭到激烈地反抗,於是又是血流漂杵。但好在,一切都在謝狁的算計之內,除了北府軍外,南朝的兵力還是太弱了,蚍蜉是永遠都不可能撼動大樹的。

軍報如流水般送進了謝狁的書舍,都是令人振奮的好消息。唯獨謝狁淡然,他收到謝二郎收監了王氏一族的消息時,正與碧荷在說話,拆開軍報只看了一眼,就又如常地合上。

倒是謝靈壓不住興奮,擡起頭來問道:“大司馬,可是好消息?”

謝狁道:“只是建鄴初定,皇權在握而已。”

碧荷在旁聽了,雙唇不自覺地抿了起來,是那種很想說點話,卻礙於身份卑微不敢說的意思。

謝狁何等敏銳,她只做出了這微妙、不起眼的小動作,就立刻把謝狁的註意力又引了回來。

他道:“夫人還是不肯喝安胎藥,也不肯好好吃飯?”

謝狁拿碧荷去威脅李化吉,說她不喝藥,碧荷就不必吃飯。李化吉完全不受他威脅,默聲不響就把自己的飯分給了碧荷,謝狁再要強硬制止,她就索性陪著碧荷一起挨餓。

這種非暴力不合作的態度,讓謝狁有些無措。

他在政治上所向披靡,可是在私人生活裏,卻比剛出茅廬的楞頭青還不如。

謝狁悄悄揭開字畫,透過那個隱秘的小洞望去。

因為不必再出門,李化吉不挽發、不換衣,散著青絲,只著素衣,赤著足,坐在帷帳內,整日不見她做什麽事,只是那般如木胎泥塑般坐著。

有時謝狁看得雙眼都脹痛起來,也不見她動一下身子,這讓謝狁害怕起來,擔心在他無知無覺時,李化吉已悄無聲息做了了斷,於是忙讓碧荷尋了借口進屋。

同樣無辜柔弱的婢女站在朦朧的紗帳外,低聲喚著夫人,只有同情心能讓李化吉恢覆稍許的活力,她低著聲,沙啞道:“無事。”

謝狁卻想,嗓子這般沙啞,也不知多久沒喝水了。

他不願自己再為李化吉退讓,因此不想和她共住一屋,因為他很知道這樣的事,折磨著李化吉,更是在折磨著他。

這些日子,謝狁也隨著李化吉,食不下咽,偏偏又有那麽多公務要處理,他要支出的精力和體力都不許他陪著李化吉任性,但是這不是理智可以允許的事。

他心痛,因此他的腸胃也不高興,自然什麽都吃不下,就是勉強吃下了些許,也會立刻遭到抗議,讓謝狁馬上吐個一幹二凈。

於是謝狁一日漸比一日的消瘦,那原本就顯得鋒芒畢露的五官,此時變得更為冷硬兇狠,鋒利無比。他不說話,坐在那兒,只想著李化吉時,烏眸黑沈,更顯陰郁。

謝靈與謝炎也憂心忡忡,很擔憂謝狁的身體。

他們找到碧荷,讓她想辦法勸一勸李化吉。

“夫人到底還懷著孩子呢,縱然她再不喜大司馬,可孩子是無辜的。”

碧荷聽到這句話時,表情閃過了些許異樣。

其實不必等謝靈開口,碧荷的身家性命與李化吉的安危掛鉤,她早就絞盡腦汁去勸說了李化吉。

那個顏如舜英的女郎,即使經過幾日的自我折磨,卻沒有如任何人猜想般枯萎虛弱下去,相反,她兩眸清炯,微笑時,柔

弱的力量仿佛植根,往厚深的土壤底下紮去。

她道:“誰說女郎天生就要愛護她的孩子?”

土壤之下有什麽?是匯聚過來肥沃的營養,還是漫慢滲透的鮮血?植根之上,綻方出的是羸弱的薄花嫩枝,還是妖艷溺人的曼珠沙華?

碧荷是宮婢,她有這方面敏銳的觸覺,因此緊張地看著李化吉。

李化吉卻不與她說話了只是用手撫了撫肚子。

碧荷心中的不安擴大,只是她又盡心服侍,仔細監視多日,並未發覺李化吉更多的異樣。

但碧荷不敢掉以輕心,之前只是因為苦於沒有證據,只怕是臆想,她不敢對外人胡說,現在卻是謝靈和謝炎主動來尋她,談論這件事。

於是碧荷鼓起勇氣道:“我懷疑夫人並不想要這個孩子。”

謝靈與謝炎對視一眼,都想到了那碗沒有來得及熬好的墮胎藥。

碧荷又道:“明日就要回建鄴,彼時人多事雜,我恐看護不及時,大司馬要降罪,還望二位郎君幫我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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